《平凡的母亲》
(五)
作者:
于全兴
年,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工艺系装潢美术专业。年至年,供职于家庭报社,主任记者。年,任教于天津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,现任教于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摄影系担任系主任职务。用相机目击和阅读平民的真实的生活状态。
在甘肃
年2月/年1月/年8月
甘肃会宁县新添堡乡。
回家
我两次到甘肃采访,起初都不顺利。年,我计划采访青海后直接到甘肃,并在甘肃过年。可正是因为过年,政府的工作人员基本都回家去了,找不出人来陪我下到村里。没有人引路,莫说找不到目的地,就是死在山里也没人知道。因此只得作罢。不过我已和甘肃省计生协办公室的侯冲锋主任定好,2月下旬在陕西省宝鸡市见面,然后到甘肃省陇南地区采访。
1月17日,我飞回了北京。那天是腊月廿三,小年。和我出发时相比,机场没有什么变化,春节渐近,人们的脸上多了些喜气,可我却高兴不起来。
马尕红,宕昌县车拉乡茹树村人。全家3口人,人均收入元,人均占有粮食公斤,无牲畜,住三间茅草房。30岁的儿子娶不起媳妇。
飞机不愧是现代交通的象征,几个小时的飞行,就穿越了两个迥异的世界。人流和我擦肩而过,那是要乘飞机回家过年的人,光鲜的衣服,漂亮的提包,我觉得很不舒服,好像我已不属于这种文明。
等我奔回天津,已经是晚上了。妻子和女儿一直等着我,还没有吃饭。我提议出去吃,女儿说要去麦当劳,我答应了她。
餐厅干净、整洁,装潢鲜艳、明快,灯很亮,亮得有些刺眼。我邋里邋遢,满脸胡渣,斜靠在椅子上,引得旁人侧目,我简直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了。大玻璃窗外,是流光溢彩的的街道,远处星星点点,万家灯火。
各种各样的食品铺满了桌子,女儿高兴地吃着,我却没有食欲,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灿烂的笑脸。
我想跟她说些什么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蓦地,我问她:“好吃吗?”她抬起头,嘴角还沾着白色的酱料,“好吃。”她说。接着,我跟她讲起我走过的青海,讲起从没见到过这些东西的那里的孩子,讲起那些母亲,告诉她什么是糌粑。
“糌粑不是很好吃吗?”女儿张大眼睛,不解地望着我。
那一刻,我真正地意识到地域的界限有多么深广,它使人们分离,像飞鸟永远不能理解游鱼。一样的孩子,全然不同的境遇。
雨路
2月20日,我从北京出发,坐了16个多小时的火车,21日凌晨到了宝鸡。侯主任已经等了我一天,我们又坐了4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,穿越秦岭,经嘉陵江源头,傍晚到达两当县。
转天,我们计划到站儿巷乡采访,出发不久就下起雨来。我们沿着嘉陵江边的土路往前挪。山路狭窄,会车的时候,必须有一辆停下来,另一辆才敢慢慢地蹭过去。稍有闪失,车就会翻下山去,怕骨头渣儿都找不到。
我坐在司机旁边,两手紧紧抓住车前的把手,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,因为紧张出了一身的冷汗。我开车也有几年了,自觉技术不错,但这样的山道,打死我我也不会碰方向盘的。
每天中午一碗面片汤和一碟泡菜是作者在西部采访时较好的吃食。
雨越下越大,车已经不能开了。我提议步行去,出于安全的考虑,被否决了。进退维谷中,决定转道泰山乡,因为路好走些。
我们可以转道,站儿巷乡的人呢?我愈发想去站儿巷乡了。我想知道那里的母亲是怎样生活的。如果我们只能帮助一个人,那么她应该是最需要帮助的。那时“幸福工程”也只起步几年,救济资金还不多。同行的县计生委李宝成主任,看见我的执着,答应我天气好了再去,但最终没能成行。那里的母亲或许正盼望着呢,这是永远的遗憾。
大骨节病
到泰山乡的路好走,但也好走不了多少。2月,天气还冷,路面湿滑。李宝成主任几次下去推车,浑身透湿回到车上,连打寒噤。
这样连开带推,晚上8点才挨到泰山乡。
“泰山乡位于两当县的东南部,距离县城50多公里,属于深山林区,自然条件极差,土地贫瘠,高寒潮湿,偏僻落后。”乡党委书记刘晓勇晚上见到我,这样介绍。第二天我去泰山乡同心村采访,才知道,这些话语在现实中是多么残酷。
同心村地处海拔米以上,散居着30几户人家,山地坡度极大,最大坡度将近60度。水土不好,有许多村民身患大骨节病。
大骨节病多发于青少年时期,最明显的特征是关节肿大,行动不便,身材变矮。我见到57岁的杨秀时,她的身高只有1.3米,扭着变形的腿,摇摇晃晃从坡下取水上来,灰土色的脸上挂满了汗珠。
杨秀,两当县泰山乡同心村人。全家4口人,8亩山坡地年收成公斤粮食,人均收入不到元。家有一头猪。
她的女儿已经出嫁,儿子今年24岁,还没成亲。她望着自家破旧的茅屋,问我:“这样的房子,哪家的女娃愿意嫁来?”
贫病交加的日子,像雨中的山路,难走,却还要走。
我问当地的干部,像杨秀这样的家庭有没有办法脱贫?他们说有,只要改良水质,就能治好她们的病。山里还可以养一些木耳这样的菌类。
但据我所知,大骨节病至今病理不清,病因不明,更没有特效的治疗办法。有些地方考虑过综合治理,如易地育人,更换口粮,移民安置,因成本大且难推广而搁置。据说,食用大米,注意粮食保管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预防,但当地少有水田,运输不便,气候又湿冷,这些预防措施难以实现。
至于养木耳,那是需要启动资金的。刘晓勇苦笑着望着我:“你也看到了,就我那个乡政府,全部交通工具也就是那三辆摩托车。”
偷土
礼县[1],秦始皇的祖籍,多少名人的家乡。但历史的辉煌并不顶用,到礼县的路依然难走,而且越来越难走。山路上有冰雪覆盖,稍有不慎,车子就像抛在冰面上的石砾,止不住了。有一回倒车,车子一震,司机踹了一脚刹车,一个后轱辘已经挂到了悬崖外面。我在车上回头望了一眼,心猛地一缩,浑身发凉,汗出如浆,魂魄已经飘出体外,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途中,我们也谈到过行路的危险,谈到车毁人亡的事故,当地人语调平淡,仿佛家常便饭一般。或许时间长了,麻木了,路再险,也要跑,这次没有掉下去,那就继续开吧。
多公里的路,走了8个小时才到礼县。转天到白河村采访,又是9个多小时的车程。
白河村在当地小有名气,因为村里有一个市场。说是市场,不过半集半市,我们到时,做买卖的并不多。据当地人说,逢到集日,市场上人山人海,热闹非凡,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了。
虽说有商贾传统,眼下的白河村却很贫困。
结婚24年的韩虎罗,今年44岁了,一天书也没有念过。她有两个女儿,也都因贫困没上过学。她家的土地很少,只有1.3亩,而从她家走到田里则需要两个多小时。
韩虎罗,42岁,甘肃礼县白河乡白河村人。全家4口人,两个女儿都没有上过学,2亩地年收成公斤粮食。一天三顿饭的土豆维持不了几个月,口粮基本靠政府救济。
因为地离得太远,难以照管,所以经常有人偷她家地里的土。
“偷土?”我从没听说过。
“偷土盖房子。”她说。
当地大都是土坯房,土是重要的建材。在山区,土层很薄,这种看似平常的建材也不容易得到,所以会偷。
田里的表层土壤富含养料,当地叫作熟土,适于庄稼生长,也最容易偷,熟土没了,露出下面的岩石,树还能长,但庄稼就很难种活了。
去年韩虎罗家只收获了公斤粮食,仅够一家4口人一个多月的口粮。
韩虎罗也曾忍着夜晚的寒冷,去地里“看土”,到了半夜,偷土的来了,个个是“壮劳力”,她不敢去劝阻,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自家种粮的土偷走。
患白内障的李金锁每天要给丈夫输液。
贫病总是相连的,韩虎罗年得了腰痛病,疼起来整夜难眠,劳作更显得力不从心。但看病,对贫困至此的人,显然是一个奢望。
大部分时间里,韩虎罗家的生活靠政府救济和邻人帮衬。出于无奈,她只能把10岁的小女儿寄养在别人家。5个月前,17岁的大女儿悄悄出走,夫妻两个找了好久,一天他们突然收到了块钱,是大女儿从兰州寄来的,她在那里打工。
“也不知道她干的什么活儿。”韩虎罗望着我。
一碗面片
2月28日早晨,宕昌县城关镇张海山书记派了辆车,要送我到离县城20多公里外的车拉乡。车一上路,司机就开始嘟囔,说油不够了。为加油的事情,他还和县计生协的陪同干部吵了一架。
这辆皮卡车是镇上跟县里借的,因为是县里的车,所以也要花县里的油钱。县里的人仔细算了一下路程,说加30块钱的油就够了。司机为了保险,要加50块钱的。双方各不让步,争执起来。我提出自己出钱加油,可为了县上的体面和司机的尊严,双方都不同意。没办法,我只能在一旁听他们越说越急,争得面红耳赤,直到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。
20分钟后,司机妥协了,加了30块的油。所幸县里计算准确,油够了,但真没什么富余。
在极其贫困中,一个铜板必须掰几瓣儿花。在这里,节俭是不必提倡的,节俭是生存的法则。
上午10点,我们到了车拉乡,路况太差,只好改乘乡里的吉普车上山。这辆乡里惟一的汽车,已经破得要散架,一路上叮当乱响。
我们没能到达目的地车就走不动了,不是车坏了,而是山体滑坡。
路整个被堵住,乡长说明天就派人来修。我不愿耽误采访,决定弃车爬山。山脊上有许多积雪,寒风吹过,冷到心里。
12点多钟,我们到了茹树村,见到了茹树村的村长。
村长算富户,家中屋顶和墙壁都用报纸裱糊过,有火炕和两只木柜子,家里还有一辆自行车。正值中午,村长请我们这些“上面来的人”吃了顿面片。擀好的面皮切成宽条,往清水里一煮,再放些土豆和酸菜,没有一点油星,在当地已算是很好的饭食了。
下午走访了几户人家,晚上,就住在村长家里。
村长的妻子早早为我们烧热了土炕,没有电,大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。守着火盆,女乡长李琼用小罐儿把面、花椒和山籽油搅和在一起,给我们这些远道来的人做当地特色的油面茶。村长拿出了招待贵客的干馍,像是高粱面做的,嚼起来掉渣。村长的孩子远远地望着我们,睁大眼睛盯着我手里的干馍。
回村的山路上。
第二天回到城关镇,准备再去坡头村采访。坡头村有5个组,分布在5个山头上,镇上的干部说,要把5个组都走下来,至少得一个星期。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,看着挺近,可当地人都要走两三个小时。我只好选了最近的红崖组。
马路桃,28岁,全家6口人,5亩坡地,人均占有粮食公斤,人均收入不到元。
出发前,看见镇政府计划生育服务站前聚了一二十人,不知在做些什么,我走过去,见他们拿着木头和布,在搭着什么东西。
“担架,抬病人用的。”有人告诉我。
“什么病人?”
“马路桃,做结扎。”
马路桃是坡头村的村民,刚做完手术,自己走不了,车又雇不起,所以全村的男劳力一齐出动,准备倒班把人抬回去。
照惯例,这样的事只能靠乡里乡亲帮忙,受助的主家为答谢帮忙的人,会准备一顿好饭食。
村民们用自制的担架准备抬马路桃回村。
我决定跟随他们采访。
可没走出多远,就被村民们落在了后面,我咬着牙往前赶。3个小时的路程,惯走山路的村民歇了几次,我到了村口,便直接瘫在了地上,只剩下大口喘气。一位老太太怕我着凉,让我到她家去歇歇,我喘着气去了,发现她家里和村口一样,很冷。
村民得到一碗面片。
等我喘匀了气,找到马路桃家,院子里已经坐满了刚才抬担架的人。“好饭食”已经准备好了,一口大锅,里面浮着白色的面片,一人一碗,大伙忘情地吃着。碗大,可面片不多,每人还有限量,只有一碗。
马路桃是“病号”,吃的稍好一点,同一个锅里盛的面片,再加几片土豆。
我想起茹树村村长家的那碗面片,喉咙里发堵。
[1]礼县地处甘肃省南部,陇南山区的北部,海拔1米—米。总面积为.92平方公里,总人口人。由于人口众多,自然条件差再加上交通闭塞,文化比较落后,有37.5%也就是近17万人没有解决温饱问题,有3.21万个贫困育龄妇女由于历史和经济的原因,过着非常贫困的生活。礼县是财政靠补贴,花钱靠救济的国家贫困县。
未完待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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